张连科译注
【说明】
【资料图】
本传是郦食其、陆贾、朱建三个人的合传。这三个人的共同特点都是有一副伶牙利齿,能言善辩,嘘枯吹生,大有战国时代纵横家的遗风。尽避他们有共同之处,但是其成就和贡献却不尽相同。朱建远不能和郦生、陆贾同日而语,他充其量不过是豪门贵族的食客或幕僚而已。本传中记录朱建的主要情事就是在得到一个邪恶小人——辟陽侯审食其——的金钱之后,如何帮他活命的经过,和作者称他的“刻廉刚直”、“行不苟合,义不取容”刚好相反,是否因作者与朱建之子关系很好而强为之美言呢?而郦生、陆贾二人在刘邦统一中国、征服南越以及后来平定诸吕的过程中,起了很大作用,并且他们也不完全是靠摇唇鼓舌来博取宝名的,他们还有非凡的政治远见和卓越的军事见解。例如,在汉王三年秋天,当时“汉王数因荥陽、成皋,计欲捐成皋以东,屯巩、洛以拒楚”。郦食其详细分析了天下形势,认为楚军内部空虚,正是进攻的好时机,所以他又进一步向刘邦进言:“愿足下急复进兵,收取荥陽,据敖仓之粟,塞成皋之险,杜大行之道,距蜚狐之口,守白马之津,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,则天下知所归矣。”而收取荥陽,占据敖仓之后,也就稳住了中原;中原是中国的基础,所以稳住了中原也就为统一中国打下了基础。后来形势的发展也正和郦生所预料的一样。再如陆贾,他针对刘邦认为自己的天下是“居马上而得之,安事《诗》、《书》”的思想,提出了“逆取顺守,文武并用”,才是“长久之术”的观点,并总结了历代王朝成功和失败的经验教训,写出了《新语》一书。它不仅促进了汉朝的安定和发展,而且为后代的开明政治提供了经验。另外,他还出使南越,劝说尉他归顺汉朝,为国家的统一也作出了贡献。所以,司马迁曾这样说:“结言通使,约怀诸侯;诸侯咸亲,归汉为藩辅,作《郦生陆贾列传》第三十七。”《卷一百三十《太史公自序》)这也许正是作者写这篇列传的主旨吧!
【译文】
郦食其是陈留高陽人。他非常喜欢读书,但家境贫寒,穷困潦倒,连能供得起自己穿衣吃饭的产业都没有,只得当了一名看管里门的下贱小吏。但是尽避如能,县中的贤士和豪强却不敢随便役使他,县里的人们都称他为“狂生”。
等到陈胜、项梁等人反秦起义的时候,各路将领攻城略地经过高陽的有数十人,但郦食其听说这些人都是一些斤斤计较、喜欢烦琐细小的礼节,刚愎自用、不能听大度之言的小人,因此他就深居简出,隐藏起来,不去逢迎这些人。后来,他听说沛公带兵攻城略地来到陈留郊外,沛公部下的一个骑士恰恰是郦食其邻里故人的儿子,沛公时常向他打听他家乡的贤士俊杰。一天,骑士回家,郦食其看到他,对他说道:“我听说沛公傲慢而看不起人,但他有许多远大的谋略,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随的人,只是苦于没人替我介绍。你见到沛公,可以这样对他说,"我的家乡有位郦先生,年纪已有六十多岁,身高八尺,人们都称他是狂生,但是他自己说并非狂生。’”骑士回答说:“沛公并不喜欢儒生,许多人头戴儒生的帽子来见他,他就立刻把他们的帽子摘下来,在里边撒尿。在和人谈话的时候,动不动就破口大骂。所以您最好不要以儒生的身份去向他游说。”郦食其说:“你只管像我教你的这样说。”骑士回去之后,就按郦生嘱咐的话从容地告诉了沛公。
后来沛公来到高陽,在旅舍住下,派人去召郦食其前来拜见。郦生来到旅舍,先递进自己的名片,沛公正坐在床边伸着两腿让两个女人洗脚,就叫郦生来见。郦生进去,只是作个长揖而没有倾身下拜,并且说:“您是想帮助秦国攻打诸侯呢,还是想率领诸侯灭掉秦国?”沛公骂道:“你个奴才相儒生!天下的人同受秦朝的苦已经很久了,所以诸侯们才陆续起兵反抗暴秦,你怎么说帮助秦国攻打诸侯呢?”郦生说:“如果您下决心聚合民众,召集义兵来推翻暴虐无道的秦王朝,那就不应该用这种倨慢不礼的态度来接见长者。”于是沛公立刻停止了洗脚,穿整齐衣裳,把郦生请到了上宾的座位,并且向他道歉。郦生谈了六国合纵连横所用的谋略,沛公喜出望外,命人端上饭来,让郦生进餐,然后问道:“那您看今天我们的计策该怎么制定呢?”郦生说道:“您把乌合之众,散乱之兵收集起来,总共也不满一万人,如果以此来直接和强秦对抗的话,那就是人们所常说的探虎口啊。陈留是天下的交通要道,四通八达的地方,现在城里又有很多存粮。我和陈留的县令很是要好,请您派我到他那里去一趟,让他向您来投降。他若是不听从的话,您再发兵攻城,我在城内又可以作为内应。”于是沛公就派遣郦生前往,自己带兵紧随其后,这样就攻取了陈留,赐给郦食其广野君的称号。
郦生又荐举他的弟弟郦商,让他带领几千人跟随沛公到西南攻城略地。而郦生自己常常担任说客,以使臣的身份奔走于诸侯之间。
在汉王三年(前204)的秋天,项羽攻打汉王,攻克了荥陽城,汉兵逃走去保卫巩、洛。不久,楚国人听说淮陰侯韩信已经攻破赵国,彭越又多次在梁地造反,就分出一部人马前去营救。淮陰侯韩信正在东方攻打齐国,汉王又多次在荥陽、成皋被项羽围困,因此想放弃成皋以东的地盘;屯兵巩、洛以与楚军对抗。郦生便就此进言道:“我听说能知道天之所以为天的人,可以成就统一大业;而不知道天之所以为天的人,统一大业不可成。作为成就统一大业的王者,他以平民百姓为天,而平民百姓又以粮食为天。敖仓这个地方,天下往此地输送粮食已经有好长时间了。我听说现在此处贮藏的粮食非常多。楚国人攻克了荥陽,却不坚守敖仓,而是带兵向东而去,只是让一些罪犯来分守成皋,这是上天要把这些粮食资助给汉军。当前楚军很容易击败,而我们却反要退守,把要到手的利益反扔了出去,我私下里认为这样做是错了。更何况两个强有力的对手不能同时并立,楚汉两国的战争经久相持不下,百姓騷动不安,全国混乱动荡,农夫放下农具停耕,织女走下织机辍织,徘徊观望,天下百姓究竟心向哪一方还没有决定下来。所以请您赶快再次进军,收复荥陽,占有敖仓的粮食,阻塞成皋的险要,堵住太行交通要道,扼制住蜚狐关口,把守住白马津渡,让诸侯们看看今天的实际形势,那么天下的人民也就知道该归顺哪一方了。如今燕国、赵国都已经平定,只有齐国还没有攻打下来,而田广占据着幅员千里的齐国,田间带领着二十万大军,屯兵于历城,各支田氏宗族都力量强大,他们背靠大海,凭借黄河、济水的阻隔,南面接近楚国,齐国人又多诈变无常,您即使是派遣数十万军队,也不可能在一年或几个月的时间里把它打下来。我请求奉您的诏命去游说齐王,让他归汉而成为东方的属国。”汉王回答说:“好,就这样吧!”
汉王听从了郦生的计策,再次出兵据守敖仓,同时派遣郦生前往齐国。郦生对齐王说道:“您知道天下人心的归向吗?”齐王回答:“我不知道。”郦生说:“若是您知道天下人心的归向,那么齐国就可以保全下来,若是不知道天下人心归向的话,那么齐国就不可能保全了。”齐王问道:“天下人心究竟归向谁呢?”郦生说:“归向汉王。”齐王又问:“您老先生为什么这样说呢?”郦生回答:“汉王和项王并为向西进军攻打秦朝,在义帝面前已经明白地约定好了,先攻入咸陽的人就在那里称王。汉王先攻入咸陽,但是项王却背弃了盟约,不让他在关中称王,而让他到汉中为王。项王迁徙义帝并派人暗杀了他,汉王听到之后,立刻发起蜀汉的军队来攻打三秦,出函谷关而追问义帝迁徙的处所,收集天下的军队,拥立以前六国诸侯的后代。攻下城池立刻就给有功的将领封侯,缴获了财宝立刻就分赠给士兵,和天下同得其利,所以那些英雄豪杰、才能超群的人都愿意为他效劳。诸侯的军队从四面八方来投归,蜀汉的粮食船挨着船源源不断地顺流送来。而项王既有背弃盟约的坏名声,又有杀死义帝的不义行为;他对别人的功劳从来不记着,对别人的罪过却又从来不忘掉;将士们打了胜仗得不到奖赏,攻下城池也得不到封爵;不是他们项氏家族的没有谁得到重用;对有功人员刻下侯印,在手中反复把玩,不愿意授给;攻城得到财物,宁可堆积起来,也不肯赏赐给大家;所以天下人背叛他,才能超群的人怨恨他,没有人愿意为他效力。因此天下之士才都投归汉王,汉王安坐就可以驱使他们。汉王带领蜀汉的军队,平定了三秦,占领了西河之外大片土地,率领投诚过来的上党精锐军队,攻下了井陉,杀死了成安君;击败了河北魏豹,占有了三十二座城池:这就如同所向无敌的蚩尤的军队一样,并不是靠人的力量,而是上天保佑的结果。现在汉王已经据有敖仓的粮食,阻塞成皋的险要,守住了白马渡口,堵塞了大行要道,扼守住蜚狐关口,天下诸侯若是想最后投降那就先被灭掉。您若是赶快投降汉王,那么齐国的社稷还能够保全下来;倘若是不投降汉王的话,那么危亡的时刻立刻就会到来。”田广认为郦生的话是对的,就听从郦生,撤除了历下的兵守战备,天天和郦生一起纵酒做乐。
淮陰侯韩信听说郦生没费吹灰之力,坐在车上跑了一趟,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取得了齐国七十余座城池,心中很不服气,就乘夜幕的掩护,带兵越过平原偷偷地袭击齐国。齐王田广听说汉兵已到,认为是郦生出卖了自己,便对郦生说:“如果你能阻止汉军进攻的话,我让你活着,若不然的话,我就要烹杀了你!”郦生说:“干大事业的人不拘小节,有大德的人也不怕别人责备。你老子不会替你再去游说韩信!”这样,齐王便烹杀了郦生,带兵向东逃跑而去。
汉高祖十二年(前195),曲周侯郦商以丞相的身份带兵攻打黥布有功。高祖在分封列侯攻臣时,很是思念郦食其。郦食其的儿子郦疥多次带兵打仗,但立下的军功没有达到封侯的程度,皇帝就为他父亲的缘故,封郦疥为高梁侯。后来又改食邑在武遂,侯位传了三代。在元狩元年(前122)的时候,武遂侯郦平因伪称皇帝的命令,骗取了衡山王一百斤黄金,犯下的罪过应该街头处死,但恰在此时,他因病去世,封邑也被撤消。
陆贾是楚国人,以幕僚宾客的身份随从高祖平定天下,当时人们都称他是很有口才的说客,所以伴随在高祖的身边,常常出使各个诸侯国。
在高祖刚把中国平定的时候,尉他也平定了南越,便在那里自立为王。高祖考虑天下初定,中国劳苦,就没有诛杀尉他,还派遣陆贾带着赐给尉他的南越王之印前去任命。陆生到了南越,尉他梳着当地流行的一撮锥子一样的发髻,像簸箕一样地伸开两腿坐着,接见陆生。陆生就此向尉他说道:“您本是中国人,亲戚、兄弟和祖先的坟墓都在真定。而现在您却一反中国人的习俗,丢弃衣冠巾带,想用只有弹丸之地的小小南越来和天子抗衡,成为敌国,那你的大祸也就要临头了。况且秦朝暴虐无道,诸侯豪杰都纷纷而起,只有汉王首先入关,占据咸陽。项羽背叛盟约,自立为西楚霸王,诸侯们都归属于他,可以称得上是强大无比。但是汉王从巴蜀出兵之后,征服天下,平定诸侯,杀死项羽,灭掉楚国。五年之间,中国平定。这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,而是上天辅佐的结果。现在大汉天子听说您在南越称王,不愿意帮助天下人讨平暴逆,汉朝将相都想带兵来消灭您。但是天子爱惜百姓,想到他们刚刚经历了战争的劳苦乱离,因此才暂且罢兵,派遣我授予你南越王的金印,剖符为信,互通使臣。您理应到郊外远迎,面向北方,拜倒称臣,但是您却想以刚刚建立,还没有把人众收拢起来的小小南越,在此桀傲不驯。倘若让朝廷知道了此事,挖掘烧毁您祖先的坟墓,诛灭您的宗族,再派一名偏将带领十万人马来到越地,那么南越人杀死您投降汉朝,就如同翻一下手背那么容易。”
尉他听罢,立刻站起身来,向陆生道歉说:“我在蛮夷中居住得时间长了,所以太失礼义了。”接着,他又问陆生:“我和萧何、曹参、韩信相比,谁更有德有才呢?”陆生说道:“您似乎比他们强一点。”尉他又问:“那我和皇帝相比呢?”郦生回答:“皇帝从丰沛起兵,讨伐暴虐的秦朝,扫平强大的楚国,为整个天下的人兴利除害,继承了五帝三皇的宏伟业绩,统理整个中国。而中国的人口以亿来计算,土地方圆万里,处于天下最富饶的地域,人多车众,物产丰富,政令出于一家,这种盛况是从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。而现在您的人众不过几十万,而且都是未开化的蛮夷,又居住在这局促狭小的山地海隅之间,只不过如同汉朝的一个郡罢了,您怎么竟同汉朝相比!”尉他听了,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不能在中国发迹起家,所以才在此称王。假使我占据中国,我又哪里比不上汉王呢?”通过交谈,尉他非常喜欢陆生,留下他和自己饮酒作乐好几个月。尉他说:“南越人当中没有一个和我谈得来,等到你来到这里之后,才使我每天都能听到过去所未曾听到的事情。”尉他还送给陆生一个袋装包皮皮裹,价值千金,另外还送给他不少其它礼品,也价值千金。陆生终于完成拜尉他为南越王的使命,使他向汉称臣,服从汉朝的管制约束。陆贾还朝之后,把以上情况向高祖汇报,高祖非常高兴,任命陆贾为太中大夫。
陆生在皇帝面前时常谈论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等儒家经典,听到这些,高帝很不高兴,就对他大骂道:“你老子的天下是靠骑在马上南征北战打出来的,哪里用得着《诗》、《书》!”陆生回答说:“您在马上可以取得天下,难道您也可以在马上治理天下吗?商汤和周武,都是以武力征服天下,然后顺应形势以文治守成,文治武功并用,这才是使国家长治久安的最好办法啊。从前吴王夫差、智伯都是因极力炫耀武功而致使国家灭亡;秦王朝也是一味使用严酷刑法而不知变更,最后导致自己的灭亡。假使秦朝统一天下之后,实行仁义之道,效法先圣,那么,陛下您又怎么能取得天下呢?”高帝听完之后,心情不快,脸上露出惭愧的颜色,就对陆生说:“那就请您尝试着总结一下秦朝失去天下,我们得到天下,原因究竟在哪里,以及古代各王朝成功和失败的原因所在。”这样,陆生就奉旨大略地论述了国家兴衰存亡的征兆和原因,一共写了十二篇。每写完一篇就上奏给皇帝,高帝没有不称赞的,左右群臣也是一齐山呼万岁,把他这部书称为“新语”。
在孝惠帝时,吕太后掌权用事,想立吕氏诸人为王,害怕大臣中那些能言善辩的人,而陆生也深知自己强力争辩也无济于事,因此就称病辞职,在家中闲居。因为好畤一带土地肥沃,就在这里定居下来,陆生有五个儿子,他把出使南越所得的袋装包皮皮裹拿出来卖了千金,分给儿子们,每人二百金,让他们从事生产。陆生自己则时常坐着四匹马拉的车子,带着歌舞和弹琴鼓瑟的侍从十个人,佩带着价值百金的宝剑到处游玩。他曾这样对儿子们说:“我和你们约定好,当我出游经过你们家时,要让我的人马吃饱喝足,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。每十天换一家。我在谁家去世,就把宝剑车骑以及侍从人员都归谁所有。我还要到其他的朋友那里去,所以一年当中我到你们各家去大概不过两三次,总来见你们,就不新鲜了,用不着总厌烦你们老子这么做了。”
吕太后掌权时期,封诸吕为王。诸吕专揽大权想劫持幼主,夺取刘姓的天下。右丞相陈平对此很是担忧,但是自己力量有限,不能强争,害怕祸及自己,常常安居家中反复思索。有一次,陆生前去请安,径直到陈平身边坐下,在这时陈平正在深思,没有立刻发觉到陆生到了。陆生问道:“您的忧虑为什么如此深重呢?”陈平说:“你猜猜看,我究竟忧虑什么?”陆生说:“您老先生位居右丞相之职,是有三万户食邑的列侯,可以说富贵荣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,应该说是没有这方面的欲望了。然而若是说您老有忧愁的话,那只不过是担忧诸吕和幼主而已。”陈平说:“你猜得很对,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呢?”陆生说:“天下平安无事的时候,要注意丞相;天下动乱不安的时候,要注意大将。如果大将和丞相配合默契,那么士人就会归附;士人归附,那么天下即使有意外的事情发生,国家的大权也不会分散。为国家大业考虑,这事情都在您和周勃两个人掌握之中了。我常常想把这些话对太尉周勃讲明白,但是他和我总开玩笑,对我的话不太重视。您为什么不和太尉交好,建立起亲密无间的联系?”接着,陆生又为陈平筹划出几种对付吕氏的办法。陈平就用他的计策,拿出五百金来给绛侯周勃祝寿,并且准备了盛大的歌舞宴会来招待他;而太尉周勃也以同样的方式来回报陈平。这样,陈平、周勃二人就建立起非常密切的联系,而吕氏篡权的陰谋也就更加难于实现了。陈平又把一百个奴婢、五十辆车马、五百万钱送给陆生作为饮食费用。陆生就用这些费用在汉朝廷公卿大臣中游说,搞得名声很大。
等到杀死了诸吕,迎立孝文帝登上皇帝的宝座,陆生对此出了不少力。孝文帝即位之后,想派人出使南越。陈平丞相等人就推荐陆生为太中大夫,派他出使南越,命令南越王尉他取消了黄屋称制等越礼行为,让他采用和其它诸侯一样的礼节仪式。陆生出使之后,依此行事,皇帝的要求都达到了,所以文帝很满意。关于此事的具体情节,都记录在《南越列传》中。陆生最后以年老去世。
平原侯朱建是楚国人。开始他曾经担任过淮南王黥布的国相,但因有罪而离去。后来他又重新在黥布手下干事,黥布想造反的时候,问朱建怎样看此事,朱建极力反对。但黥布没有听从他的意见,而是按照梁父侯所说的去做,于是便起兵造反。等到汉朝平定叛乱,杀死黥布以后,听说平原君朱建曾经劝黥布不要造反,同时他又没有参与造反的陰谋活动,就没有诛杀朱建。有关此事,在《黥布传》中有记载。
平原君朱建这个人能言善辩,口才很好,同时他又刚正不阿,恪守廉洁无私的节操。家安在长安。他说话做事决不随便附和,坚持道义的原则而不肯曲从讨好,取悦于人。辟陽侯审食其品行不端正,靠阿谀奉承深得吕太后的宠爱。当时辟陽侯很想和平原君交好,但平原君就是不肯见他。在平原君母亲去世的时候,陆生和平原君一直很要好,所以就前去吊唁。平原君家境贫寒,连给母亲出殡送丧的钱都没有,正要去借钱来置办殡丧用品,陆生却让平原君只管发丧,不必去借钱。然后,陆生却到辟陽侯家中,向他祝贺说:“平原君的母亲去世了。”辟陽侯不解地说:“平原君的母亲死了,你祝贺我干什么?”陆生说道:“以前你一直想和平原君交好,但是他讲究道义不和你往来,这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。现在他母亲已经去世,您若是赠送厚礼为他母亲送丧,那么他一定愿意为您拼死效劳。”于是辟陽侯就给平原君送去价值一百金的厚礼。而当时的不少列侯贵人也因为辟陽侯送重礼的缘故,也送去了总值五百金的钱物。
辟陽侯特别受吕太后的宠爱,有的人就在孝惠帝面前说他的坏话,孝惠帝大怒,就把他逮捕交给官吏审讯,并想借此机会杀掉他。吕太后感到惭愧,又不能替他说情。而大臣们大都痛恨辟陽侯的丑行更想借此机会杀掉他。辟陽侯很着急,就派人给平原君传话,说自己想见见他。但平原君却推辞说:“您的案子现在正紧,我不敢会见您。”然后平原君请求会见孝惠帝的宠臣闳籍孺,说服他道:“皇帝宠爱您的原因,天下的人谁都知道。现在辟陽侯受宠于太后,却被逮捕入狱,满城的人都说您给说的坏话,想杀掉您。如果今天辟陽侯被皇上杀了,那么明天早上太后发了火,也会杀掉您。您为什么还不脱了上衣,光着膀子,替辟陽侯到皇帝那里求个情呢?如果皇帝听了您的话,放出辟陽侯,太后一定会非常高兴。而太后、皇帝两人都宠爱您,那么您也就会加倍富贵了。”于是闳籍孺非常害怕,就听从了平原君的主意,向皇帝给辟陽侯说情,皇帝果然放出了辟陽侯。辟陽侯在被囚禁的时候,很想会见平原君,但是平原君却不肯见辟陽侯,辟陽侯认为这是背叛自己,所以对他很是恼恨。等到他被平原君成功地救出之后,才感到特别吃惊。
吕太后去世之后,大臣们杀死了诸吕。辟陽侯和诸吕关系极深,但最终没有被杀死。保全辟陽侯生命计划之所以实现,都是陆生和平原君的力量。
在孝文帝时期,淮南厉王杀死了辟陽侯,这是因为他和诸吕关系至深的缘故。文帝又听说辟陽侯的许多事情都是他的门客平原君出谋策划的,所以就派遣官吏去逮捕他,想治他的罪。听到官吏已到自己家门口,平原君就想自杀,他的几个儿子和来负责逮捕他的官员都说:“事情的结果究竟如何,现在还不清楚,你为什么要这样老早地自杀呢?”平原君对儿子们说:“我一个人死了之后,对我们一家人的灾祸也就没有了,也就不会使你们受到牵连。”这样,他就拔剑自杀而死。孝文帝听到此事非常惋惜,说:“我并没有杀他的意思。”为了表示对其家属的抚慰,文帝就把他的儿子召进朝廷,任命为太中大夫。后来出使匈奴,由于单于悖慢无礼,就大骂单于,死在了匈奴。
当初,沛公带兵经过陈留的时候,郦生到军门递上自己的名片说:“高陽的卑贱百姓郦食其,私下里我听说沛公奔波在外,露天而处,不辞劳苦,带领人马帮助楚军来征讨暴虐无道的秦朝,敬请劳驾诸位随从人员,进去通禀一声,说我想见到沛公,和他谈论天下大事。”使者进去禀告,沛公一边洗脚一边问使者:“来者是什么样的人?”使者回答说:“看他相貌好像一个有学问的大孺,身穿读书人的衣服,头戴巍峨的高山冠。”沛公说:“请替我谢绝他,说我正忙于讨平天下的大事,没有时间见儒生。”使者出来道歉说:“沛公敬谢先生,他正忙于讨平天下的大事,没有时间见儒生。”郦生听罢,瞪圆了眼睛,手持宝剑,斥责使者说:“快点!再去告诉沛公一声,我是高陽酒徒,并不是一个儒生。”使者见此,惊慌失措,竟吓得把名片掉在了地上,然后又跪下捡起,飞快地转身跑了进去,再次向沛公通报:“外边那个客人,真正是天下壮士,他大声斥责我,我很是害怕,吓得我把名片掉在了地上,他说:"你快滚回去,再次通报,你家老子是个高陽酒徒。’”沛公立刻擦干了脚,手拄着长矛说道:“请客人进来!”
郦生进去之后,以平等的礼节——长揖——来和沛公见面,并且说道:“沛公您长年累月暴衣露冠地在外奔波劳碌,很是辛苦,带领人马和楚军一起征讨暴虐无道的秦朝,但是沛公您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自重自爱呢?我想以讨论天下大事为由见到您,而您却说什么"我正忙于讨平天下,没有时间见儒生’。您想平定天下,成就天下最大的功业,但却从外貌来看人,这样恐怕就要失去天下那些有本事的人。况且我想您的聪明才智不如我,勇敢坚强又不如我,您如果想成就平定天下的大业而不想见到我的话,我认为您就失去了一个人才。”沛公连忙向他道歉说:“刚才我只听说了您的外貌,现在我才真正了解了您的意图。”于是请他到位子上就座,问他平定天下的妙计良策。郦生说:“沛公您若想成就统一天下的大业,不如先占据陈留。陈留这个地方是一个可以据守的四通八达的交通要冲,同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。在城里贮藏着几千万石粮食,城墙守卫工事非常牢固。而我和陈留的守令一向非常好,我想为您前去说服他,让他向您投降。若是他不听我的,请允许我替您把他杀掉,然后拿下陈留。沛公您率领陈留的兵将,占据坚固的陈留城,吃陈留的存粮,召集天下各地想投靠您的人马;等到兵力强大以后,您就可以所向无敌,横行天下,那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对您构成威胁了。”沛公说:“我完全听从您的教诲。”
于是郦生就在这一天夜里去见陈留守令,向他游说道:“秦朝暴虐无道而天下的人都反对它,现如今您和天下人一起造反就能成大功,而您却独自一人为将要灭亡的秦朝拥城固守,我私下里为您的危险处境深深担忧。”陈留守令说道:“秦朝的法令严酷无刑,不能够随便胡说,倘若这样的话,就要灭族,我不能按照你所说的去做。您老先生指教我的话,并不是我的意图,请您不要再说了。”这天夜里,郦生就在城中留下来休息,到了夜半时分,他悄悄地斩下陈留守令的头,越墙而下,报与沛公得知。沛公带领人马,攻打城池,把县令的头挂在旗竿上给城上的人看说:“赶快投降吧,你们守令的脑袋被我们砍下来了!谁后投降,就一定要先杀他!”这时陈留人见守令已死,便相继投降了沛公。沛公进城之后,就住在陈留的南城城门楼上,用的是陈留武库里的兵器,吃的是城里的存粮,在这里进进出出地逗留了三个月,召募的军队已达几万人,然后就入关攻灭秦朝。
太史公说:今天世上流传的写郦生的传记,大多这样说,汉王在平定了三秦之后,回军向东攻打项羽,带领军队活动在巩、洛之间时,郦生才身穿儒衣前去向汉王游说。这种说法是错误的。实际情况是在沛公攻入函谷关之前,与项羽分手,来到高陽,在这时得到了郦生兄弟二人。我读陆贾的《新语》十二篇,可以看出他真正是当代少有的大辩士。而平原君的儿子和我关系很好,因此才能详细地把上述这一切都记录下来。
【原文】【注解】
郦生食其者①,陈留高陽人也。好读书,家贫落魄②,无以为衣食业,为里监门吏。然县中贤豪不敢役③,县中皆谓之狂生④。
及陈胜、项梁等起,诸将徇地过高陽者数十人⑤,郦生闻其将皆握齱好苛礼自用⑥,不能听大度之言,郦生乃深自藏匿。后闻沛公将兵略地陈留郊,沛公麾下骑士适郦生里中子也⑦,沛公时时问邑中贤士豪俊⑧。骑士归,郦生见谓之曰:“吾闻沛公慢而易人⑨,多大略,此真吾所愿从游,莫为我先⑩。若见沛公?,谓曰"臣里中有郦生,年六十余,长八尺,人皆谓之狂生,生自谓我非狂生。’”骑士曰:“沛公不好儒,诸客冠儒冠来者,沛公辄解其冠,溲溺其中?。与人言,常大骂。未可以儒生说也。”郦生曰:“弟言之。”(13)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(14)。
①郦食者:作者也称他为郦生。生,指有才学之人,也为读书人的通称,和我们今天称先生有些类似。②落魄:穷困潦倒,很不得意。③役:任意驱使。④狂生:放荡不羁的人。⑤徇地:攻占土地。徇,夺取。⑥握齱:同“龌龊”,指器量狭小,拘泥于小节。苛礼:指苛细繁琐的礼节。自用:自以为是。⑦麾下:部下。麾,古代用以指挥军队的旗帜。里:古时居民聚居的地方,在本文中特指故乡。⑧邑:旧时县的别称。⑨慢而易人:傲慢而看不起人。⑩莫为我先:没有人替我作介绍。先,先导,引见。?若:你。?溲溺(souniào,搜尿):解小便。溺,同“尿”。(13)弟:但,只管。(14)诫:原指文告,后引申为嘱告。本文中即用引申义。
沛公至高陽传舍①,使人召郦生。郦生至,入谒②,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③,而见郦生。郦生入,则长揖不拜④,曰:“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⑤?且欲率诸侯破秦也?”沛公骂曰:“竖儒⑥!夫天下同苦秦久矣⑦,故诸侯相率而攻秦,何谓助秦攻诸侯乎?”郦生曰:“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,不宜倨见长者。”于是沛公辍洗⑧,起摄衣⑨,延郦生上坐⑩,谢之。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?。沛公喜,赐郦生食,问曰:“计将安出?”郦生曰:“足下起纠合之众,收散乱之兵,不满万人,欲以径入强秦,此所谓探虎口者也。夫陈留,天下之冲?,四通五达之郊也,今其城又多积粟。臣善其令,请得使之,令下足下(13)。即不听,足下举兵攻之,臣为内应。”于是遣郦生行,沛公引兵随之,遂下陈留。号郦食其为广野君。
郦生言其弟郦商,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。郦生常为说客,驰使诸侯。
①传舍:古时供往来行人居住的旅舍,客舍。②谒:请见,进见。一般用于下对上,幼对长。这里指请求接见的名片。③倨:通“踞”,叉开双腿坐着,以这种姿势见宾客,是一种不礼貌的态度。④长揖不拜:行一个大的拱手礼而没有跪拜,表示对刘邦并不十分尊敬。⑤足下:古时称呼对方的敬辞。⑥竖儒:骂人的话,指无见识的儒生。竖,竖子,小子。⑦苦秦:被秦所残害、迫害。⑧辍:停止。⑨起摄衣:站起身来,整理好衣服。⑩延:邀请。?六国:指战国时除去秦之外的山东六国。从横:即“纵横”,合纵连横,战国时的两派,合纵为反秦派,连横为和秦派。?冲:交通要道。(13)令下足下:让他向您投降。“令下”之“下”,降服。
汉三年秋①,项羽击汉,拔荥陽,汉兵遁保巩、洛②。楚人闻淮陰侯破赵③,彭越数反梁地,则分兵救之。淮陰方东击齐,汉王数困荥陽、成皋,计欲捐成皋以东④,屯巩、洛以拒楚。郦生因曰:“臣闻知天之天者⑤,王事可成;不知天之天者,王事不可成。王者以民人为天,而民人以食为天。夫敖仓⑥,天下转输久矣,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。楚人拔荥陽,不坚守敖仓,乃引而东,令適卒分守成皋⑦,此乃天所以资汉也。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,自夺其便,臣窃以为过矣。且两雄不俱立,楚汉久相持不决,百姓騷动,海内摇荡,农夫释耒⑧,工女下机⑨,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。愿足下急复进兵,收取荥陽,据敖仓之粟,塞成皋之险,杜大行之道⑩,距蜚狐之口?,守白马之津?,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,则天下知所归矣。方今燕、赵已定,唯齐未下。今田广据千里之齐,田间将二十万之众,军于历城,诸田宗强,负海阻河济(13),南近楚,人多变诈,足下虽遣数十万师,未可以岁月破也。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,使为汉而称东藩(14)。”上曰:“善”。
①汉三年:即汉王三年,这一年是公元前。③淮陰侯:指韩信。④捐:舍弃。⑤天之天:比喻在重要事物中的最重要部分。⑥敖仓:秦代所建的粮仓名。在河南荥陽县东北敖山之上。⑦適卒:因罪被征发的士兵。適,通“谪”。⑧释耒:放下农具。耒,耜的木柄。⑨工女:指从事纺织的女子。⑩杜大行之道:堵塞、截断太行的交通。杜,堵塞。太行,即太行山。?蜚狐之口:指蜚狐岭的险要关口。?白马之津:古渡口名,为古代军事要地。(13)负海阻河济,指齐国的地形背靠大海,倚仗着黄河、济水为天然屏障。负,背靠。阻,恃,依。(14)东藩:东面的属国。
乃从其画①,复守敖仓,而使郦生说齐王曰:“王知天下之所归乎?”王曰:“不知也。”曰:“王知天下之所归,则齐国可得而有也;若不知天下之所归,即齐国未可得保也。”齐王曰:“天下何所归?”曰:“归汉。”曰:“先生何以言之?”曰:“汉王与项王戳力西面击秦②,约先入咸陽者王之。汉王先入咸陽,项王负约不与而王之汉中。项王迁杀义帝③,汉王闻之,起蜀汉之兵击三秦,出关而责义帝之处,收天下之兵,立诸侯之后。降城即以侯其将,得赂即以分其士④,与天下同其利,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。诸侯之兵四面而至,蜀汉之粟方船而下⑤。项王有倍约之名⑥,杀义帝之负;于人之功无所记,于人之罪无所忘;战胜而不得其赏,拔城而不得其封;非项氏莫得用事;为人刻印,刓而不能授⑦;攻城得赂,积而不能赏;天下畔之⑧,贤才怨之,而莫为之用。故天下之士归于汉王,可坐而策也⑨。夫汉王发蜀汉,定三秦;涉西河之外,援上党之兵;下井陉,诛成安君;破北魏,举三十二城:此蚩尤之兵也,非人之力也,天之福也。今已据敖仓之粟,塞成皋之险,守白马之津,杜大行之阪,距蜚狐之口,天下后服者先亡矣。王疾先下汉王,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⑩;不下汉王,危亡可立而待也。”田广以为然,乃听郦生,罢历下兵守战备,与郦生日纵酒。
①画:谋划,计策。②戮力:并力,齐心协力。③迁杀:在迁徙的途中暗杀。④赂:财物。⑤方船:两船相并。⑥倍约:违背协议。倍,通“背”。⑦刓(wán,玩):通“玩”。反复抚摸。⑧畔:通“叛”。背叛。⑨坐而策:毫不费力地任意驱使。策,鞭策,驱赶。⑩社稷(jī记):土地神和谷神,以古代帝王都要祭祀社、稷,社稷就成为国家政权的标志。
淮陰侯闻郦生伏轼下齐七十余城①,乃夜度兵平原袭齐。齐王田广闻汉兵至,以为郦生卖己,乃曰:“汝能止汉军,我活汝;不然,我将亨汝!”郦生曰:“举大事不细谨②,盛德不辞让③。而公不为若更言!”齐王遂亨郦生④,引兵东走。
①伏轼:凭轼,手握车轼,意指乘车。轼,车箱前扶手横木。②细谨:拘于小节,谨小慎微。③不辞让:不怕别人责难。让,以辞相责。④亨:同“烹”。此处指一种用大锅煮杀人的酷刑。
汉十二年①,曲周侯郦商以丞相将兵击黥布有功。高祖举列侯功臣②,思郦食其。郦食其子疥数将兵,功未当侯,上以其父故,封疥为高梁侯。后更食武遂,嗣三世③。元狩元年中④,武遂侯平坐诈诏衡山王取百斤金⑤,当弃市⑥,病死,国除也。
①汉十二年:即汉高祖十二年,这一年是公元前195年。②举:提拔,此处是分封之意。③嗣:继承,接续。④元狩元年:公元前122年。元狩是汉武帝的第四个年号。⑤坐诈诏:因为假冒皇帝的诏书而犯罪。⑥弃市:古代的一种死刑,在闹市执行,将尸体暴露街头。
陆贾者,楚人也。以客从高祖定天下,名为有口辩士①,居左右,常使诸侯。
及高祖时,中国初定,尉他平南越,因王之。高祖使陆贾赐尉他印为南越王。陆生至,尉他魋结箕倨见陆生②。陆生因进说他曰:“足下中国人,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。今足下反天性,弃冠带,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③,祸且及身矣。且夫秦失其政,诸侯豪杰并起,唯汉王先入关,据咸陽。项羽倍约,自立为西楚霸王,诸侯皆属,可谓至强。然汉王起巴蜀,鞭笞天下④,劫略诸侯⑤,遂诛项羽灭之。五年之间,海内平定,此非人力,天之所建也。天子闻君王王南越,不助天下诛暴逆,将相欲移兵而诛王,天子怜百姓新劳苦,故且休之,遣臣授君王印,剖符通使⑥。君王宜郊迎,北面称臣⑦,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,屈强于此⑧。汉诚闻之,掘烧王先人冢,夷灭宗族⑨,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,则越杀王降汉,如反覆手耳。”
①有口辩士:指口才很好,特别能言善辩的人。口,特指口才。②魋结(zhuījī,追击):同“椎髻”,言其发髻梳成一撮,形状如椎。箕倨:伸开两足而坐,有如簸箕。以此见客,是一种无礼的姿态。③区区之越:小小的越国。④鞭笞:用鞭子抽打,意为可任意驱使。⑤劫略:以威力征服和控制。⑥剖符:古时帝王授与诸侯和功臣的凭证。剖分为二,帝王与诸侯各执其一,故称剖符。⑦北面:古代君王南面而坐,臣子朝见时则面向北方,所以向人称臣谓之“北面”。⑧屈强:通“倔强”,刚强不顺服。⑨夷灭宗族:把同宗族的人斩尽杀绝。夷灭,削除,消灭。
于是尉他乃蹶然起坐①,谢陆生曰:“君蛮夷中久,殊失礼义。”因问陆生曰:“我孰与萧何、曹参、韩信贤?”陆生曰:“王似贤。”复曰:“我孰与皇帝贤?”陆生曰:“皇帝起丰沛,讨暴秦,诛强楚,为天下兴利除害,续五帝三王之业,统理中国。中国之人以亿计,地方万里,居天下之膏腴②,人众车轝③,万物殷富,政由一家,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④。今王众不过数十万,皆蛮夷,崎岖山海间,譬若汉一郡,王何乃比于汉!”尉他大笑曰:“吾不起中国,故王此。使我居中国,何渠不若汉?”乃大说陆生,留与饮数月。曰:“越中无足与语,至生来,令我日闻所不闻。”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⑤,他送亦千金⑥。陆生卒拜尉他为南越王,令称臣奉汉约。归报,高祖大悦,拜贾为太中大夫。
①蹶(guì,贵)然:急促站起的样子。②膏腴:言土地肥沃,本文中指天下最富饶的地方。③人众车轝(yú,于):人口众多,车马殷盛。轝,同“舆”,众多之意。④天地剖泮:开天辟地。剖,中分为二。泮,散开。⑤橐中装:袋子中的包皮皮裹,指珠玉之类质轻价重的宝物。⑥他送:指其它的馈赠物品。
陆生时时前说称《诗》《书》①。高帝骂之曰:“乃公居马上而得之,安事《诗》《书》!”陆生曰:“居马上得之,宁可以马上治之乎?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②,文武并用,长久之术也。昔者吴王夫差、智伯极武而亡;秦任刑法不变,卒灭赵氏③。乡使秦已并天下,行仁义,法先圣,陛下安得而有之?”高帝不怿而有惭色④,乃谓陆生曰:“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,吾所以得之者何,及古成败之国。”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,凡著十二篇。每奏一篇,高帝未尝不称善,左右呼万岁,号其书曰:“新语”⑤。
①《诗》《书》:指《诗经》和《尚书》。《诗经》,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。《尚书》,现存最早的关于上古时典章文献的汇编。②逆取:以武力征服。顺守:行仁义之道以治理国家。③赵氏:指秦王朝。秦始皇祖先的一支造父曾被封在赵城,因此姓赵。④不怿:不高兴。⑤“新语”:书名。旧题陆贾撰,二卷,十二篇,多阐述儒家经典《春秋》、《论语》之文。
孝惠帝时,吕太后用事,欲王诸吕,畏大臣有口者,陆生自度不能争之,乃病免家居。以好畤田地善,可以家焉。有五男,乃出所使越得橐中装卖千金,分其子,子二百金,令为生产。陆生常安车驷马①,从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,宝剑直百金,谓其子曰:“与汝约:过汝,汝给吾人马酒食,极欲,十日而更。所死家,得宝剑车骑侍从者。一岁中往来过他客,率不过再三过,数见不鲜,无久慁公为也②。”
①安车驷马:用四匹马拉的适合于老年人乘坐的舒适车辆。②慁(hùn,混):打扰,惊动。
吕太后时,王诸吕,诸吕擅权,欲劫少主,危刘氏。右丞相陈平患之,力不能争,恐祸及己,常燕居深念①。陆生往请,直入坐,而陈丞相方深念,不时见陆生。陆生曰:“何念之深也?”陈平曰:“生揣我何念?”陆生曰:“足下位为上相,食三万户侯,可谓极富贵无欲矣。然有忧念,不过患诸吕、少主耳。”陈平曰:“然。为之奈何?”陆生曰:“天下安,注意相;天下危,注意将。将相和调,则士务附②;士务附,天下虽有变,即权不分。为社稷计,在两君掌握耳。臣常欲谓太尉绛侯③,绛侯与我戏,易吾言④。君何不交欢太尉,深相结?”为陈平画吕氏数事。陈平用其计,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,厚具乐饮;太尉亦极如之。此两人深相结,则吕氏谋益衰。陈平乃以奴婢百人,车马五十乘,钱五百万,遣陆生为饮食费。陆生以此游汉廷公卿间,名声藉甚。
①燕居:指退朝以后在家中闲居。深念:深思。这里指很是忧虑。②务附:亲近归附。③太尉降侯:指周勃。④易吾言:看不起我的话。
及诛诸吕,立孝文帝,陆生颇有力焉。孝文帝即位,欲使人之南越。陈丞相等乃言陆生为太中大夫,往使尉他,令尉他去黄屋称制①,令比诸侯②,皆如意旨。语在《南越》语中③。陆生竟以寿终。
①黄屋称制、指僭位称帝的行为。黄屋,指帝王的车盖。因以黄缯为盖里,故名。制,专指皇帝的命令。②比:并列,等同。③《南越》:指卷一百一十三《南越列传》。
平原君朱建者,楚人也。故尝为淮南王黥布相,有罪去,后复事黥布①。布欲反时,问平原君,平原君非之,布不听而听梁父侯,遂反。汉已诛布,闻平原君谏不与谋,得不诛。语在《黥布》语中②。
平原君为人辩有口,刻廉刚直,家于长安。行不苟合③,义不取容④。辟陽侯行不正⑤,得幸吕太后。时辟陽侯欲知平原君⑥,平原君不肯见。及平原君母死。陆生素与平原君善,过之。平原君家贫,未有以发丧,方假贷服具,陆生令平原君发丧。陆生往见辟陽侯,贺曰:“平原君母死。”辟陽侯曰:“平原君母死,何乃贺我乎?”陆贾曰:“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,平原君义不知君,以其母故,今其母死,君诚厚送丧,则彼为君死矣。”辟陽侯乃奉百金往税⑦。列侯贵人以辟陽侯故,往税凡五百金⑧。
①事:侍奉。②《黥布》:指卷九十一《黥布列传》,但此传中并未载朱建谏黥布之事。③苟合:无原则的随声附合。④取容:曲从讨好,取悦于人。⑤辟陽侯:指审食其。⑥知:结交。⑦往税:前去赠送。税,赠送。特指以财务助人办丧事。⑧凡:总共。
辟陽侯幸吕太后,人或毁辟陽侯于孝惠帝,孝惠帝大怒,下吏,欲诛之。吕太后惭,不可以言。大臣多害辟陽侯行①,欲遂诛之。辟陽侯急,因使人欲见平原君。平原君辞曰:“狱急,不敢见君。”乃求见孝惠幸臣闳籍孺,说之曰:“君所以得幸帝,天下莫不闻。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,道路皆言君谗②,欲杀之。今日辟陽侯诛,旦日太后含怒,亦诛君。何不肉袒为辟陽侯言于帝③?帝听君出辟陽侯,太后大欢。两主共幸君,君贵富益倍矣。”于是闳籍孺大恐,从其计,言帝,果出辟陽侯。辟陽侯之囚,欲见平原君,平原君不见辟陽侯,辟陽侯以为倍己,大怒。及其成功出之,乃大惊。
①害:痛恨。②道路:指道路上的人。③肉袒:解开上衣,露出身体,表示请罪。
吕太后崩①,大臣诛诸吕,辟陽侯于诸吕至深,而卒不诛。计画所以全者,皆陆生,平原君之力也。
孝文帝时,淮南厉王杀辟陽侯②,以诸吕故。文帝闻其客平原君为计策,使吏捕欲治③。闻吏至门,平原君欲自杀。诸子及吏皆曰:“事未可知,何早自杀为?”平原君曰:“我死祸绝,不及而身矣。”遂自刭④。孝文帝闻之惜之,曰:“吾无意杀之。”乃召其子,拜为中大夫。使匈奴,单于无礼,乃骂单于,遂死匈奴中。
①崩:指帝王之死。②淮南厉王:淮南王刘长。厉,是刘长死后的谥号,《谥法》曰:“杀戮无辜曰厉。”③治:治罪。④自刭:自己以刀割颈而死。
初①,沛公引兵过陈留,郦生踵军门上谒曰②:“高陽贱民郦食其,窃闻沛公暴露③,将兵助楚讨不义,敬劳从者,愿得望见,口画天下便事。”使者入通,沛公方洗,问使者曰:“何如人也?”使者对曰:“状貌类大儒,衣儒衣,冠侧注④。”沛公曰:“为我谢之,言我方以天下为事,未暇见儒人也。”使者出谢曰:“沛公敬谢先生,方以天下为事,未暇见儒人也。”郦生瞋目案剑叱使者曰⑤:“走!按入言沛公,吾高陽酒徒也,非儒人也。”使者惧而失谒,跪拾谒,还走,复入报曰:“客,天下壮士也,叱臣,臣恐,至失谒。曰"走!按入言,而公高陽酒徒也’。”沛公遽雪足杖矛曰⑥:“延客入!”
①初:当初。按:本段及下二段文字并非司马迁原作,清人梁玉绳云:“郦生事不应复出于《朱建传》尾,且《史》无两存之例,其为羼入无疑,……是后人因其小有异同而附之,又误置于《建传》末。”(《史记志疑》)可资参考。②踵(zhǒng,肿)军门:走到军门前。③暴露:露天而处,即下文“暴衣露冠”之谓,指南征北战,身经风霜雨雪,酷暑严寒。暴(pù,瀑),日晒。露,露浸。④冠侧注:头戴侧注冠。侧注冠,又名高山冠。战国时齐王赐给拜见者的头冠。⑤瞋目案剑:瞪圆双眼,手按宝剑,骂人之怒态。案,同“按”。⑥雪足:擦干了脚。
郦生入,揖沛公曰:“足下甚苦,暴衣露冠,将兵助楚讨不义,足下何不自喜也①?臣愿以事见,而曰"吾方以天下为事,未暇见儒人也’。夫足下欲兴天下之大事而成天下之大功,而以目皮相②,恐失天下之能士。且吾度足下之智不如吾③,勇又不如吾。若欲就天下而不相见,窃为足下失之。”沛公谢曰:“乡者闻先生之容④,今见先生之意矣。”乃延而坐之,问所以取天下者。郦生曰:“夫足下欲成大功,不如止陈留。陈留者,天下之据冲也⑤,兵之会地也,积粟数千万石,城守甚坚。臣素善其令,愿为足下说之。不听臣,臣请为足下杀之,而下陈留。足下将陈留之众,据陈留之城,而食其积粟,招天下之从兵;从兵已成,足下横行天下,莫能有害足下者矣。”沛公曰:“敬闻命矣。”
①自喜:自爱,自重。②以目皮相:只从外面来看人取士。③度:推测,估计。④乡:音、义同“向”,从前,此处指刚才。⑤据冲:可以依靠的交通要地。
于是郦生乃夜见陈留令,说之曰:“夫秦为无道而天下畔之,今足下与天下从则可以成大功。今独为亡秦婴城而坚守①,臣窃为足下危之。”陈留令曰:“秦法至重也,不可以妄言,妄言者无类②,吾不可以应。先生所以教臣者,非臣之意也,愿勿复道。”郦生留宿卧,夜半时斩陈留令首,踰城而下报沛公。沛公引兵攻城,县令首于长竿以示城上人③,曰:“趣下④,而令头已断矣!今后下者必先斩之!”于是陈留人见令已死,遂相率而下沛公。沛公舍陈留南城门上,因其库兵,食积粟,留出入三月,从兵以万数,遂入破秦。
①婴城而坚守:指依靠城墙的保护而固守不降。婴,以城环绕。②无类:无遗类,指灭族。③县:同“悬”,悬挂。④趣下:尽快投降。趣(cù,促),尽快,急速。下,投降。
太史公曰:世之传郦生书,多曰汉王已拔三秦,东击项籍而引军于巩、洛之间,郦生披儒衣往说汉王。乃非也。自沛公未入关,与项羽别而至高陽,得郦生兄弟。余读陆生《新语》书十二篇,固当世之辩士。至平原君子与余善①,是以得具论之②。
①平原君子:即在前面所说的死在匈奴中的那个人,名字不详。②具论:完备地叙述。
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张凤岭译注
【说明】
本篇是秦楚之际随从汉高祖刘邦起事的三位近卫侍从官员傅宽、靳歙和周緤的合传。
传中主要记述了傅、靳、周三人随从刘邦征战及升迁的过程。其共同点是均为刘邦信任的近臣,都封高爵、享厚禄。《太史公自序》说:“欲详知秦楚之事,维周緤常从高祖,平定诸侯。作《傅靳蒯成列传》第三十八。”周緤是如何“常从高祖”的呢?传文有明确答案:“常为高祖参乘”,“军乍利乍不利,终无离上心”,以至高祖上战场时“蒯成侯泣曰:"始秦攻破天下,未尝自行。今上常自行,是为无人可使者乎?’”于是,博得“上以为"爱我’”的信任。尽避周緤没有独立带兵打仗,却得封信武侯,食邑三千三百户,并特别赏赐“入殿门不趋,杀人不死”。因此,论功行赏之事首要的是必须忠于刘邦,周緤即为一例。对于爵禄与功绩不相称的现象,太史公恐不无微词,故在赞论中以“此亦天授也”来表示。
传中还特别记述了三位功臣的后代无一例外的都因犯法而“国除”。这对于后人也不无儆戒意义。
本篇在写法上主要采取简要的记述和说明,几乎没有人物思想性格的描写,殆与文章的主旨和人物本身有关。这几位近臣侍从唯上之命是听,难言突出的个性。周緤的“泣曰”及其表示忠心的一句话,是本传唯一的描写句子,从中不难看出,封建帝王贴身近卫侍从的愚忠和奴相。
对本传,有人认为是褚少孙补作,未可信。
【译文】
陽陵侯傅宽,以魏国五大夫爵位的骑将军官身份跟随沛公刘邦,曾做过家臣,起事于横陽。他随沛公进攻安陽、杠里,在开封攻打秦将赵贲的军队,以及在曲遇、陽武击溃秦将杨熊的军队,曾斩获敌人十二首级,沛公赐给他卿的爵位。后随从沛公进军到霸上。沛公立为汉王后,赐给傅宽共德君的封号。随即跟着汉王进入汉中地区,升为右骑将。不久又跟随汉王平定了三秦,汉王赐给他雕陰作为食邑。楚汉相争时,他随着汉王进击西楚霸王项羽,奉命在怀县接应汉王,汉王赐给他通德侯的爵位。在随汉王打击项羽部将项冠、周兰、龙且(jū,居)时,他率领的士兵在敖仓山下斩获敌骑将一人,因而增加了食邑。
傅宽曾隶属于淮陰侯韩信的指挥,击败了齐国在历下的驻军,击垮了齐国守将田解。后来归属相国曹参指挥,攻破博县,又增加了食邑。因为平定齐地有功,汉王把表示凭证的符分成两半,交给他一半,以示信用,使他的爵位世代相传,封他为陽陵侯,食邑二千六百户,免掉他先前受封的食邑。后担任齐国右丞相,屯兵驻守防备田横作乱。在齐国任国相五年。
汉高祖十一年(前196)四月,攻打叛汉自立为代王的陈豨,归属太尉周勃指挥,以相国的身份代替汉丞相樊哙击败陈豨。第二年一月,调任代国相国,带兵驻守边郡。两年后,担任代国丞相,继续带兵驻守边郡。
汉惠帝五年(前190)傅宽去世,谥号为景侯。儿子顷侯傅精继承爵位,二十四年后(汉文帝前元十四年,即前166年)去世。傅精的儿子共侯傅则继承爵位,十二年后(汉景帝前元三年,即前154年)去世。傅则的儿子傅偃继承爵位,三十一年(汉武帝元朔六年,即前123年),因与淮南王刘安谋反,处死,封地同时废除。
信武侯靳歙(xī,吸),以侍从官员身份跟随沛公刘邦,他是从宛朐(yuānqú,冤渠)起兵的。曾进攻济陽。击败过秦将李由的军队。又在亳(Bó,博)县南和开封东北攻打秦军,斩杀一名千人骑兵的长官,斩获五十七首级,俘虏七十三人,受沛公所赐爵位,封号为临平君。后来又在蓝田北进行战斗,斩秦军车司马二人,骑兵长官一人,斩获二十八首级,俘虏五十七人。又率军到达霸上。当时沛公立为汉王,赐封靳歙建武侯爵位,并升他为骑都尉。
靳歙随从汉王平定了三秦。另外它带领部队挥师西进在陇西攻打秦将章平军队,大败秦军,平定了陇西六县,他所率领的士兵斩杀秦军车司马、军候各四人,骑兵长官十二人。随后,跟着汉王东进攻打楚军,到达彭城。结果汉军战败,靳歙力守雍丘,后离开雍丘去攻打叛汉的王武等人。夺取了梁地后,又率领部队攻打驻守菑南的楚将邢说(yuè,悦)军队,大败邢说,并亲自活捉了邢说的都尉二人,司马、军候十二人,招降了敌官兵四千一百八十人。另外在荥陽东大败楚军。汉高祖三年(前204),赐给靳歙食邑四千二百户。
靳歙还曾率领部队抵达河内,攻打驻守在朝歌的赵将贲郝(féishì,肥释),大败贲郝,他率领的士兵活捉骑将二人,缴获战马二百五十匹。他随从汉王进攻安陽以东地区,直达棘蒲,拿下七个县。并另率兵击溃赵军,活捉赵将的司马二人,军候四人,招降赵军官兵二千四百人。又随从汉王攻克邯郸。独自率兵拿下平陽,亲自斩杀驻平陽的赵国代理相国,他所率领的士兵斩杀带兵郡守和郡守各一人,迫使邺投降。这次征战,随从汉王进攻朝歌、邯郸,又另自击败赵军,迫使邯郸郡的六个县投降。率军返回敖仓后,旋即在成皋南击败项羽的军队,击毁断绝了从荥陽至襄邑的输送粮饷的通道。在鲁城之下大败项冠军队,夺取了东至缯、郯、下邳,南至蕲、竹邑的大片土地。又在济陽城下击败项悍军队。然后挥军返回在陈县城下攻击项羽部队,大败项羽。此外,还平定了江陵,招降了在江陵的临江王的柱国、大司马及其部下八人,亲自活捉了临江王共尉,并把他押送到雒陽,于是平定了南郡。此后随从汉王到陈县,逮捕了图谋不轨的楚王韩信,汉王把表示凭证的符分成两半,交给靳歙一半,以示信用,使他的爵位世代相传,规定食邑四千六百户,封号称信武侯。
后来,靳歙以骑都尉的身份随从高帝攻打代王,在平城下击败代王韩信,随即率军返回东垣。因为有功,提升为车骑将军,接着率领梁、赵、齐、燕、楚几个诸侯王的部队,分路进攻陈豨的丞相侯敞,把他打得大败,于是迫使曲逆城投降。后又随高祖攻打黥(qíng,情)布很有功劳,增加封赐规定食邑五千三百户。在几次重要战役中,靳歙共斩敌九十首级,俘虏一百三十二人;另大败敌军十四次,降伏城邑五十九座,平定郡、国各一个,县城二十三个;活捉诸侯王、柱国各一人,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的不同等级官员三十九人。
高后五年(前183),靳歙去世,谥号为肃侯。他的儿子靳亭代承侯爵。二十一年后(指前162年),因驱役百姓超过了律令规定,在汉文帝后元三年(前161),剥夺了他的爵位,同时免除了封地。
蒯成侯名緤,是沛县人,姓周。曾任高祖警卫,是以家臣的身份跟随高祖起事的。他曾陪高祖到霸上,又西去进入蜀、汉地区,后随高帝返回平定了三秦,并受封池陽作为食邑。他奉命率兵向东进发切断了敌人的运输通道,随后跟着高祖出征渡过平陰渡口向东进发,在襄国与淮陰侯韩信部队会合。当时作战时而获胜时而战败,情势严峻,但周緤始终没有背离高祖的意思。高祖赐封他为信武侯,食邑三千三百户。高祖十二年(前195),又赐封周緤为蒯成侯,同时免掉原先的食邑。
高祖曾经要亲自攻打陈豨,蒯成侯流着泪劝阻道:“从前秦王攻取天下,不曾亲自出征,现在您经常亲自出征,这难道是没了可派遣的人吗?”高帝认为周緤是由衷地爱护自己,破例恩准他进入殿门不必碎步快走,杀了人不定死罪。
到汉文帝五年(前175),周緤年老病笔,谥号为贞侯。他的儿子周昌代承侯爵,后因犯罪,免除了封地。到了汉景帝中元二年(前148),又封周緤的儿子周居代承侯爵。到了汉武帝元鼎三年(前114),周居任太常官职,犯了罪,封地被免除。
太史公说:陽陵侯傅宽、信武侯靳歙都获得了很高的爵位,跟随高祖从山东起兵,攻打项羽,斩杀名将,击败敌军几十次,降伏城邑数十座,而不曾遭到挫折和困厄,这也是上天赐给的啊。蒯成侯周緤心地坚定忠良,从不被人怀疑,高祖每有出征的行动,他不曾不流泪哭泣,这只有心里十分痛苦的人才能做到,可以说是个忠诚厚道的君子啦。
【原文】【注解】
陽陵侯傅宽,以魏五大夫骑将从①,为舍人②,起横陽。从攻安陽、杠里,击赵贲军于开封,及击杨熊曲遇、陽武,斩首十二级③,赐爵卿。从至霸上。沛公立为汉王④,汉王赐宽封号共德君。从入汉中,迁为右骑将。从定三秦⑤,赐食邑雕陰⑥。击项籍,待怀,赐爵通德侯。从击项冠、周兰、龙且,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,益食邑。
属淮陰⑦,击破齐历下军⑧,击田解。属相国参⑨,残博,益食邑。因定齐地,剖符世世勿绝⑩,封为陽陵侯,二千六百户,除前所食?。为齐右丞相?,备齐(13)。五岁为齐相国(14)。
四月(15),击陈豨,属太尉勃(16),以相国代丞相哙击豨(17)。一月(18),徙为代相国(19),将屯(20)。二岁,为代丞相,将屯。
孝惠五年卒(21),谥为景侯(22)。子顷侯精立(23),二十四年卒(24)。子共侯则立,十二年卒(25)。子侯偃立,三十一年(26),坐与淮南王谋反(27),死,国除。
①魏:指秦楚之际的魏国。秦二世二年(前208),战国时魏贵族后裔魏咎立为魏王。②舍人:古时王公贵族的亲近侍从,家臣。③斩首十二级:即斩敌十二首级。首级,秦制斩敌一首赐爵一级,后称敌首为首级。④沛公:即刘邦。汉王:前206年,项羽封刘邦为汉王。⑤三秦:指项羽在关中分封的雍、塞、翟三个诸侯国。因都在原秦国地,故称“三秦”。⑥食邑:卿大夫的封地,因收其赋税而食,故名。⑦淮陰:指淮陰侯韩信。《索隐》张晏云:“信时为相国,云"淮陰’者,终言之也。”⑧齐:指秦楚之际的齐国。秦二世二年(前208),战国时齐国贵族后裔田假自立为齐。时齐王为田广。⑨参:指曹参。⑩剖符:帝王分封诸侯或功臣,把表示凭证的符分为两半,各执其一,以示信用。?除:免。?齐: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。时韩信为齐王。(13)备齐:指屯兵防备原齐国相田横反叛,时田横未降。(14)齐: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。时刘肥为齐王。(15)四月:指汉高祖十一年(前196),四月。陈豨反叛在汉高祖十年九月。(16)勃:即周勃。(17)哙:即樊哙。(18)一月:指汉高祖十二年(前195),一月。(19)代:指汉初高祖所封诸。时刘恒为代王。(20)将屯:带兵驻守。(21)孝惠五年:汉惠帝五年,即前190年。(22)谥:指古代帝王、诸侯等具有一定地位的人死后,根据他们的生平事迹与品德修养而给予的带有评判性质的一种名号。(23)精:一作“靖”。(24)二十四年:指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即前166年。(25)十二年:指汉景帝前元三年即前154年。(26)三十一年:指汉武帝元朔六年即前123年。(27)坐:因(犯罪或犯法)。淮南王:即刘安。
信武侯靳歙,以中涓从①,起宛朐。攻济陽。破李由军。击秦军亳南、开封东北,斩骑千人将一人②,首五十七级,捕虏七十三人,赐爵封号临平君。又战蓝田北,斩车司马二人,骑长一人,首二十八级,捕虏五十七人。至霸上。沛公立为汉王,赐歙爵建武侯,迁为骑都尉。
从定三秦。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,破之,定陇西六县,所将卒斩车司马、候各四人③,骑长十二人。从东击楚④,至彭城。汉军败还,保雍丘,去击反者王武等。略梁地⑤,别将击邢说军菑南,破之,身得说都尉二人⑥,司马、候十二人,降吏卒四千一百八十人。破楚军荥陽东。三年⑦,赐食邑四千二百户。
别之河内⑧,击赵将贲郝军朝歌⑨,破之,所将卒得骑将二人,车马二百五十匹。从攻安陽以东,至棘蒲,下七县。别攻破赵军,得其将司马二人,候四人,将吏卒二千四百人。从攻下邯郸。别下平陽,身斩守相⑩,所将卒斩兵守、郡守各一人?,降邺?。从攻朝歌、邯郸,及别击破赵军,降邯郸郡六县。还军敖仓,破项籍军成皋南,击绝楚饟道?,起荥陽至襄邑。破项冠军鲁下,略地东至缯、郯、下邳,南至蕲、竹邑。击项悍济陽下。还击项籍陈下,破之。别定江陵,降江陵柱国、大司马以下八人,身得江陵王(13),生致之雒陽,因定南郡。从至陈,取楚王信(14),剖符世世勿绝,定食四千六百户,号信武侯。
以骑都尉从击代,攻韩信平城下(15),还军东垣。有功,迁为车骑将军,并将梁、赵、齐、燕、楚车骑(16),别击陈豨丞相敞(17),破之,因降曲逆。从击黥布有功,益封定食五千三百户。凡斩首九十级,虏百三十二人;别破军十四,降城五十九,定郡、国各一,县二十三;得王、柱国各一人,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(18)。
高后五年(19),歙卒,谥为肃侯。子亭代侯。二十一年(20),坐事国人过律(21),孝文后三年(22),夺侯,国除。
①中涓:帝王亲近的侍从官员,似“舍人”。涓,洁。主宫中清洁扫除。②骑千人将:率号称千人的骑兵长官。③候:军候。④楚:指西楚霸王项羽。⑤略:夺取。⑥身:亲自。⑦三年:指汉高祖三年,即前204年。⑧之:到。⑨赵:指秦楚之际的赵国。赵歇为王。⑩守相:代理相国。临时任官或代理官职均可称“守”。?兵守:带兵的郡守。?饟(xiàng,向)道:运输粮饷的通道。(13)江陵王:指临江王共敖之子共尉。(14)楚王信:指淮陰侯韩信。汉王于前203年立韩信为齐王,第二年即调封楚王。(15)韩信:指韩王信,时为代王。非淮陰侯韩信。(16)梁、赵、齐、燕、楚:均指汉初高祖时所封诸侯。车骑:战车和骑兵。(17)敞:即侯敞。(18)二千石、五百石:均为官吏俸禄的等级。(19)高后五年:即前183年。(20)二十一年:指汉文帝后元二年,即前162年。(21)事:役使,使用。过律:超越律令规定。(22)孝文后三年:即前161年。后,指后元。蒯成侯緤者,沛人也,姓周氏。常为高祖参乘①,以舍人从起沛。至霸上,西入蜀、汉,还定三秦,食邑池陽。东绝甬道②,从出度平陰③,遇淮陰侯兵襄国,军乍利乍不利,终无离上心。以緤为信武侯,食邑三千三百户。高祖十二年④,以緤为蒯成侯,除前所食邑。
上欲自击陈豨,蒯成侯泣曰:“始秦攻破天下⑤,未尝自行。今上常自行,是为无人可使者乎?”上以为“爱我”,赐入殿门不趋⑥,杀人不死。
至孝文五年⑦,緤以寿终,谥为贞侯。子昌代侯,有罪,国除。至孝景中二年⑧,封緤子居代侯。至元鼎三年⑨,居为太常,有罪,国除。
①参乘:又称“陪乘”,古代乘车,尊者居左,御者在中,另一人在右,叫陪乘。即如后来的警卫。②甬道:两侧筑墙的通道。这里指运粮通道。③度:同“渡”。渡过。④高祖十二年:即前195年。⑤始:从前。秦:指秦始皇。⑥趋:小步快走,以示尊敬。⑦孝文五年:即前175年。⑧孝景中二年:即前148年。中,指中元。⑨元鼎三年:即前114年。元鼎:汉武帝年号。
太史公曰:陽陵侯傅宽、信武侯靳歙皆高爵,从高祖起山东,攻项籍,诛杀名将,破军降城以十数,未尝困辱,此亦天授也。蒯成侯周緤操心坚正,身不见疑①,上欲有所之,未尝不垂涕,此有伤心者然,可谓笃厚君子矣②。
①见:被。②笃厚:忠诚厚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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